04.

 

“来啦。”叶修说。

 

王杰希猛地关上门，确认了自己没走错房间，再次打开。

 

他盯着面前的场景良久，这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叶前辈怎么在这里。”

 

叶修翘着二郎腿躺在原本就狭窄的床上，那把从不离身的千机伞歪在床头，手翻着一本书在看，嘴里还咬着一片烟叶子，闻言诧异地指指自己：“我？这里是兴欣号，我的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第一，”王杰希反手小心地关上门，顺手在门口布下了一个隔音咒，这才慢条斯理地拉过房间里唯一一张凳子坐下，“我记得兴欣号的船主是那位姓陈的老板娘，不是你。第二，我登船付了兴欣五枚金币十三枚银币，如果换来的是这种待遇的话，我很要考虑一下兴欣的信誉了。”

 

“嗨，有些话说这么明白不就没意思了吗。”叶修扔开书，换了一条腿翘起来，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王杰希看着叶修沾满海藻和盐粒的靴子在自己床单上蹭出长长一条痕迹，心平气和地问：“那叶神深夜造访，是要把什么话跟在下说明白呢？”

 

“也没什么，看你这大半夜的不在，身为兴欣号的老大，不是要保证一下登船客人的人生安全吗？”

 

“我很安全。”王杰希淡淡道。

 

“哦。”叶修仿佛听不懂王杰希的言下之意一般，“去哪儿了。”

 

“下船了。”

 

“一个人？”

 

“带着一帆。”王杰希痛快承认。

 

“哦，带着一帆。”叶修重复，“你知道一帆是谁，对吧。”

 

“托叶神的福，我记忆力还不错。”

 

“那你还带他下船？”

 

叶修这句话问得轻巧而平稳，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一变。然而最后一个问号还没落下，千机伞的寒光就猛然逼向他的咽喉。

 

叶修坐在床边，伞尖离王杰希的咽喉不过寸余。

 

王杰稳稳坐在原地希神色不动。

 

叶修叹了口气，将千机伞一扔，无奈了。

 

“你当年叫你那个小徒弟带着一帆来求我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嗯？我还真以为你准备就当那块破石头不存在了呢，怎么又吃回头草了？”

 

“前辈，回头草不是这么用的。”王杰希无奈道。

 

“你别管我。”叶修一挥手，继续训他，“一帆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吗？他本来就是那块石头化成形的——”

 

“那是北海魔晶……”

 

“什么魔晶，害人精还差不多。”叶修呸了一声，“北海巨妖生于水长与水，林杰——”叶修看王杰希的神色紧了紧，“哎……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林杰当年和北海巨妖同归于尽，那只大章鱼元气大伤沉眠海底，只留下了这个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一块石头。当初你们微草说要带走，没问题，但是怎么搞了一个小孩子出来了呢？”

 

“我们也不知道。”王杰希摇摇头，“那块魔晶前辈你是见过的，不过拳头大小，我们想着也算是前领主的遗物就带回去了，一直放在微草没有动过，但是那块魔晶却慢慢越长越大越来越透明，花了一年，变成一个人形，再过了一年，就变成……一帆的样子了。”

 

“我们也是后来才从从烟雨借来的典籍里面翻到，那块石头叫作什么，书里也没写到它说怎么来的，只说它与北海巨妖同源，还有……它是唯一杀死北海巨妖的可能。”

 

叶修闻言倒是高高挑起眉毛：“书里怎么写的？”

 

王杰希直视着叶修，月色下他的脸白得不似生人，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此刻冷得仿佛结了霜。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乔一帆脸色苍白抵站在王杰希房间门口，手中的风铃差点握不住。

 

他回到船舱才发现，王杰希送给他的那个风铃不知道为什么不响了，风铃里面的小玻璃珠变成了一个材质奇特，隐隐隐光芒流转的透明珠子，看了看时间王杰希应该还没有休息，这才大着胆子准备来敲王杰希的门，谁知道在门口听见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乔一帆怕自己打扰了王杰希会客，站在门外正准备等一会儿，就听见门内传来了自己的名字。

 

此时乔一帆脑子空空茫茫的，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愣了半天，匆匆忙忙地从王杰希门口逃离。

 

而此刻门内的两个人浑然不觉。叶修听完王杰希说的话也沉默了下去，半晌开口。

 

“无论如何你今天太莽撞了。”他道，“烟雨那边传来到消息你是知道的，那只章鱼又在北海海沟要动静了。那块石头来源自海里，只要小乔一天待在海上，那只大章鱼就一天找不到他的踪迹。反而在陆上那就是移动的靶子，你真是不怕出什么意外。”

 

“他总不能一辈子困在海上。”王杰希沉声道。

 

“北海巨妖一天不死，他就只能一天留在海上。”叶修气得恨不得去敲他的脑壳，“按你说的，要杀死那只大章鱼，小乔也没命了，你告诉我，怎么解？”

 

“不会的。”王杰希斩钉截铁地回答。

 

叶修倒是愣了。

 

“书都是人写的。”王杰希说，“杀死北海巨妖到办法，前人找不到，不代表我也找不到。”

 

“你有办法了？”叶修怀疑地看他。

 

“有。”

 

“什么办法。”

 

王杰希敲敲桌面，这个晚上第二次吐出了那四个字，只不过这次要从容得多。

 

“同归于尽。”

 

“你疯了！”叶修豁然起立。

 

“我没疯。”王杰希冷静地说，“我准备了20年，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这跟让小乔去送命又什么区别？”叶修气得牙痒痒，“王大眼儿平时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在这件事上犯什么倔？！”

 

“真不一样。”王杰希仍然稳稳地坐在那里，“我很清楚消灭巨妖一直是我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死而无憾。一帆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应该因为是一块害人的石头变的就被送去赴死。”

 

“更何况……”他面色微微柔和了一点，甚至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值得拥有广阔毫无束缚的一生。”

 

“我靠。”叶修偷觑了王杰希半晌，忽然露出了一个略微扭曲的表情。

 

“王杰希，你不会是对小乔有什么想法吧。”

 

王杰希一愣。

 

“乔一帆？说真的？你真的忍心下手？”叶修痛心疾首，“你是不是人啊！小乔才十六！”

 

“按道理说……他是北海魔晶化成的……”王杰希艰难插嘴，“他不应该有年龄……”

 

“你这是狡……等等，你真对小乔有想法？”叶修震惊瞪眼。

 

王杰希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叶修立刻正襟危坐。

 

“前辈，”王杰希苦笑道，“你想多了，我们两个不可能的。”

 

叶修瞪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他摆摆手，“我看我是真的老了，你们年轻人呢，我是搞不懂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多谢前辈。”王杰希彬彬有礼地弯了弯腰。

 

“但是王杰希，林杰当年去死，不是为了让你二十年后重蹈他覆辙的。”他盯着王杰希的眼睛，难得地正经起来，“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很多人都寄希望于你把北海巨妖彻底消灭……但不代表它就值得你为它付出性命，你明白吗？你和小乔一样，没有谁是为了一个目的出生的。”

 

“我明白。”王杰希彬彬有礼又软硬不吃地回应道。

 

看叶修的神色他似乎很想骂一句你明白个屁，然而他终究只是无奈地摆摆手，推门出去了。

 

叶修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船舱，而是转身走到甲板上准备吹吹风，然而一上甲板就被吓了一跳。

 

“小乔？你怎么在这里？”

 

乔一帆转过来，月光下依稀可辨出他眼眶明显有些发红。

 

“叶前辈。”他轻声问，“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去死的。”

 

叶修感到脑子轰的一声，恨不得一个头两个大。

 

 

 

叶修从来不说什么守口如瓶坚贞不屈的角色，看到在甲板上怀疑人生的乔一帆的第二天就把王杰希和乔一帆叫到了一起，并且宣布人虽然是兴欣的但是老家是在人微草并且王杰希的隔音咒出了问题自己的问题自己负责所以你俩就好好地聊聊天解解心结我这个外人就恕不奉陪了。

 

王杰希还在为这命运捉弄一般的转折震惊，就看着小孩儿垂着脑袋坐在他对面，肩膀一耸，又一耸。

 

“好了好了。”他哭笑不得地给乔一帆递帕子，“这么大人了，哭什么。怎么，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一个哄骗小朋友去死的人贩子？”

 

“但是你说了，”乔一帆毫无形象地狠狠擤了一把鼻子，“你说除了我没人能杀死那个北海巨妖。”

 

“书上写错了。”王杰希面不改色地说，“我们已经找到方法了。”

 

“真的？”乔一帆怀疑。

 

“真的。”王杰希说，“我骗过你吗？”

 

“你没骗过吗？”乔一帆本意可能不是反问，但的确噎了王杰希一噎。

 

“没有。”他想了想，肯定道。

 

“哎……”

 

“昨天那些顶多是没跟你说而已，不算骗你。”王杰希面不改色地胡扯。

 

乔一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他沮丧地垂下头去：“哎，好吧，我还以为我有机会当英雄了呢。”

 

王杰希：“……”

 

“我觉得这个英雄不当也罢。”他巧妙地换了一个话题，“你昨天晚上找我做什么？”

 

“啊，是这个。”乔一帆挠挠头发，急忙将风铃掏了出来，“我回去才发现，它不响啦，而且玻璃珠子也有点变化……想请前辈看一看。”

 

王杰希盯着他递过来的风铃，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原来如此……”

 

“什么？”乔一帆没听清。

 

“没什么，”王杰希把风铃接过来，“我想你在船上没有好挂风铃的地方，那个玻璃珠子也简陋得很，就施了个小法术在上面，你当个挂坠带着也好。”

 

“哦哦哦……原来如此。”乔一帆恍然大悟，“谢谢前辈。”

 

“没什么。”王杰希没把风铃换回去，而是亲手给他挂在了腰带上，又拍拍他，“这可是英杰的宝贝，你收好了，可不能掉。”

 

“一定一定。”乔一帆保证。

 

王杰希看着他珍惜地拿手摩梭着那个小小的风铃，摇了摇头，转身去柜子上端了一个杯子给他，“你昨天没睡好吧？眼睛都是红的，喝口水。”

 

乔一帆忙接过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惊喜道：“蒲公英花茶！”

 

“怎么样？昨天高英杰专门派人送了一包上船。”王杰希点点头。

 

“太麻烦他啦！”乔一帆三口两口将蒲公英茶喝完，抹抹嘴才又想起来自己想问什么。

 

“对了前辈，您说的那个北海巨妖，我觉得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您觉得……您觉得……我想……”

 

他忽然觉得很困、很困、很困，眼前王杰希的脸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他晃晃脑袋，努力眯起眼睛想清醒过来，然而下一秒，更深的困倦席卷了他。

 

“我想和您一起战斗。”

 

乔一帆的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完。

 

王杰希一把扶住昏睡过去的乔一帆，将他半扶半抱到床上躺好，看了他半晌，伸手碰了碰他的侧脸。

 

“保护好自己。”他低声说，“等我……”

 

他忽然顿住，自失地笑了笑，又摇摇头。

 

他又看了乔一帆半晌，忽而俯下身去。

 

一室寂静。

 

“不必等我回来。”王杰希的唇贴着乔一帆薄而微颤的眼睫，低声道。

 

 

05.

 

兴欣号驶入北海无边到浓雾之中。

 

早在烟雨最后一个码头兴欣号上所有的客人都已经下船了，此刻留在兴欣号上的，除了兴欣到船员，就是微草带来的几个好手，以及匆忙赶来的烟雨领主楚云秀和她的部下。

 

“多谢楚领主。”王杰希对卷发披肩的秀丽女子微微颔首。

 

“领主不必客气。”楚云秀微微翘了翘嘴角，“烟雨不过想在自家门口分一杯羹罢了。再说了，烟雨苦这只变态大章鱼久矣，若微草能为我们除了这个心头大患，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不过我可得提醒领主一句，这个北海巨妖虽然凶猛，但据说身上的宝贝可不少，上次微草拿走的那块北海魔晶多少人至今都记挂着，今天凑热闹的人，怕也不会少。”

 

“与我无关。”王杰希看着四周隐隐浮现的船只，淡淡地说。

 

楚云秀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扭身下去安排烟雨的部署了。

 

 

 

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王杰希身边。

 

“我去看了小乔。”他说，“睡得很稳，你不用担心。”

 

“多谢前辈。”王杰希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动了一下。

 

“你今天好像格外客气。”叶修玩笑。

 

“也许吧。”王杰希耸耸肩，“说不定哪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靠你这话说得，”叶修一巴掌拍到他背后，拍得王杰希一个趔趄，“哥还在呢！哪能就叫你死了？你放心，今天别的不说，你的命我是一定保得住的。”

 

“我能换一个保证吗。”王杰希站稳了脚步，苦笑道。

 

“不行。”叶修干脆利落地拒绝，“你别想我给你保证什么要是你死了那只海章鱼没死我帮你补刀什么的，我话放这里了，没门！”

 

“那看来只能我自己努力了？”王杰希无奈叹了口气。

 

“你好好努力。”叶修说，“努努力把自己命留下来。小乔不容易，你别老骗他。”

 

“我真没……”

 

船身忽然猛烈地一晃。

 

叶修和王杰希急忙扶稳栏杆，叶修扭头扬声喊：“罗辑！”

 

“哎哎哎老大我在！”甲板上跑上来一个带着单边眼睛的年轻人，额头上冒着几滴冷汗。

 

“什么情况？”

 

“船底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罗辑紧张地按着眼镜 ，瞳孔放大，眼球不断颤动，“我在控住刺鱼探查，水下有点混浊，视线不太好。

 

“我觉得不太对……”王杰希低声道，随即快步登上船头，“小别！”

 

“在！”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人高声应道。

 

“让大家准备好，都警惕点。”

 

“是。”刘小别一并靴，肃然道。

 

“老大！情况不对！”那边罗辑忽然喊了起来，嗓子紧得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不是被卡住了，是……是一条触角！”

 

叶修和王杰希霍然扭头，下一秒哗啦一声，一条最细处都有两人和围粗细的触角破水而出，直冲兴欣号而来。

 

“开火！”叶修高声道。

 

苏沐橙拎着手炮轰然一声率先开炮。

 

 

 

乔一帆在睡梦中沉浮。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蜷缩在黑暗的深海之中，被包裹在一团湿冷里。

 

他梦见珊瑚，千奇百怪的海鱼，梦见缠绕的牢笼一般的巨大触角，梦见汹涌的水流，木材折断的嘎吱声，梦见轰鸣声与惨叫声，梦见苍白沉坠的人体，惨白的脸，腐烂的累累白骨。

 

他梦见刺目的白光，一张认识的又不认识的脸骑着扫帚义无反顾地冲他而来。水流混乱而猛烈地冲击着，他从原本那个湿冷的所在坠落，然后被洋流送到海面。

 

他看到温暖柔和的日光，一只他熟悉的，修长分明的手将他捞了上来。那只手却不似他熟悉的那样温暖稳定，反而冰冷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他。

 

“我不管这是什么。”他哑着嗓子说，“这是领主唯一留下的东西。我要带回微草。”

 

他睡了很长、很长一觉，再醒来到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人儿。

 

他很喜欢这里，这和他原本呆的那个黑暗湿冷的地方不同，这里阳光明媚，奔跑的时候能听见风声，闻得见青草去花朵的芬芳。连这里的谁都是暖的，清浅到，甘甜的。

 

他喜欢这里。

 

他认识了很多人，将他带回来到那个人叫作王杰希，他似乎不怎么喜欢他。反而是一个叫作高英杰的小孩跟他玩得很好。至于其他人——他们看着他，畏惧又怜悯，亲切却又带着遥不可及的疏远。

 

他们教了他很多东西，他学得很快，他们说他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他要做什么事情呢……

 

某一天他忽然病倒。他们说他是病了，然而他明明看见自己全身变成透明的蓝色，只有心脏凝聚着一团小小的蓝色光芒。他很疲惫，很想睡去。

 

有人站在他床前沉默良久，说，英杰，送他离开吧。

 

他在一个人背上颠簸良久，再次陷入黑甜。

 

有声音在他耳边不断交替响起。

 

——醒醒。

 

“走吧。”

 

——快醒醒啊。

 

“保护好自己。”

 

——要来不及了……

 

“等我……”

 

——快醒醒！

 

“不必等我回来了。”

 

乔一帆猛地惊醒。

 

他还躺在王杰希的房间里，窗外却已经乌云密布。船身在激烈地左右摇晃。

 

乔一帆心里一冷，刚准备翻身下床，房门就被猛地打开了。

 

他猛地抬头，就看见高英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对上他的目光，愣了。

 

“一帆你……你醒了？”他磕磕巴巴地道。

 

“前辈……”乔一帆喃喃道，忽地冲过去抓住高英杰的肩膀，“前辈呢！”

 

“啊？”高英杰愣了。

 

“王杰希人呢！”乔一帆嗓子嘶哑地吼道。

 

高英杰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好友，懵懵懂懂地指了指舱外。

 

乔一帆扔下他头也不回地冲上甲板。

 

甲板上早已一片狼藉，然而奇迹般地，所有人搜静静站在甲板上，每天攻击，也没有他梦中的巨大触角。乔一帆身量尚小，被甲板上的人挡得严严实实，只得拼命往前挤。

 

“小乔？”忽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过来。乔一帆一抬头，看见叶修惊讶的脸，“你怎么在这里。”

 

“叶前辈！”乔一帆一把反握住叶修到胳膊，几乎带着哭腔问他，“前辈……前辈人呢……”

 

叶修沉默了半晌，把他拉倒船舷边，给他示意。

 

“你看。”

 

乔一帆抬头，几乎呼吸都要屏住。

 

那一领深蓝色的披风摇曳在半空中，正下方仿佛一座突兀的小岛，然而细看确实一只巨大的怪兽，无数条粗壮的触角在空中狂怒的挥舞

 

而王杰希永远能操纵扫帚惊险地躲过，令人简直要怀疑下一秒他就会被自己从扫帚上甩出去。很明显北海巨妖并没有占什么上风。无数光线，熔浆和冰剑从天而降，年轻巫师变魔术一般绕着那些摇晃的触角盘绕而上，那些粗大的触角不时就会从巨妖身上轰然坠落。

 

“前辈，怎么样，他能行吗。”乔一帆紧张地问。

 

叶修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下一瞬间，一只触角狠狠拍向王杰希，王杰希猛地一偏。

 

“糟了！”叶修脱口而出。

 

那只触角与王杰希擦肩而过，下一秒却拍上了扫帚的尾巴。

 

王杰希一瞬间失去平衡，扫帚在空中翻了几翻，撞在了巨妖小山似的身躯上。

 

“王杰希！”乔一帆几乎将嗓子喊破。

 

他本来就撑在船舷的最前方，情急之下撑着船舷就猛地翻了出去

 

“小乔！”

 

叶修没想到他这么一出，一伸手连乔一帆衣角都没够到，他急忙探出头去，试图看清乔一帆掉入了哪片海里。

 

 

 

乔一帆哪儿都没掉进去。

 

他翻出船舷的一瞬间，脚下展开了一片幽蓝光阵，再一回头，叶修心惊抵发现他的目光空了。

 

“小乔……”苏沐橙在他身边担忧地就要朝乔一帆伸出手，被叶修抬手拦下了。

 

“不能惊扰他。”他低声说，“小乔现在情况不对。”

 

而乔一帆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前方那个深蓝色的身影。此刻外界到所有声音都与他无关，她伸出手，心中空茫茫地回荡着两句话。

 

“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他伸出手。

 

“别紧张，专心，想想你要让它做什么。”

 

他的手猛然攥紧。

 

海面上忽然窜出无数嶙峋的黑色藤蔓，沿着北海巨妖粗壮的触角攀附而上又狠狠收紧。那只巨大无比到章鱼终于发出了这个夜晚第一次悲鸣，疯狂扭动试图拜托这些藤蔓，然而更多的藤蔓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她身体上，交纵成一张巨大的网。

 

王杰希在半空中猛然回头，就看见被光阵照亮的乔一帆的脸。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刷得一下更加惨然。

 

“乔一帆！”他为了把巨妖引走已经离兴欣号太远，此刻即使调转朝向也没办法立刻阻止乔一帆，更何况他根本不敢。

 

他只能停在原地，向不知道哪位天父祈祷最后一刻他能比乔一帆快点，再快一点。

 

而巨妖大概耐心到了尽头，嘶鸣着在海水中翻滚，掀起滔天巨浪，触角纠缠又舒展慢慢露出巨妖唯一柔软的腹部。

 

王杰希瞳孔一缩。

 

下一秒深蓝色的披风在空中一卷，王杰希整个人仿佛一支利箭朝巨妖冲去。

 

他一手在半空中张开，手掌中慢慢凝聚出幽绿冷焰，冷焰炽盛一分，他的脸色就更加惨白一分。

 

然而就在这支淬毒的箭刺入巨妖腹部的最后一刻，一道冷蓝色的光影倏忽从他身边略过。

 

王杰希当然认出了那是谁。

 

他的身体甚至比思维更快了一步，一把将抓住那人的肩膀。

 

乔一帆回过头来，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空落落的眼睛忽然就恢复了清明。

 

“王……”他张口。

 

王杰希根本来不及思考，一低头将他用力护在怀里，下一秒，光芒大炽。

 

那是王杰希所熟悉的光芒，萦绕了他二十年来的每一次梦魇。然而这一次，幽绿，暗蓝与冷白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更盛于二十年前的耀眼光芒。

 

北海巨妖发出最后到的哀鸣，皮肤寸寸断裂，轰然倒塌。

 

王杰希与双双乔一帆跌落在余留下的枯藤之中。

 

 

 

06.

 

王杰希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好运。

 

他大概是断了一条胳膊，或许还有几根肋骨，他感觉自己的鼻子耳朵都在流血，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四肢百骸仿佛是灌了铅或者熔浆，深海最深处的千年玄冰也有可能，连灵魂都仿佛碎成了十八片——然而他还活着。

 

他咬着牙，努力用还能动的那条胳膊撑起自己，低头去看他怀中死死抱住的乔一帆。

 

“一帆，一帆。”他嘶哑地低声道，颤抖地发觉乔一帆的手指又开始变得幽蓝透明——如同十七年前的噩梦。

 

“王……王杰希。”乔一帆呓语般地喃喃。

 

“我在。”王杰希握住乔一帆毫无温度的手指，低声回应，“我在，一帆，我在。”

 

乔一帆微微睁开眼睛，嘴角翘了起来。

 

“前辈？”

 

“一帆。”王杰希微微松了口气。

 

“前辈你怎么在这里。”乔一帆哑声问。

 

“你好意思问我。”王杰希贴着他到额头，试图暖热他，“我是不是让你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你撒谎 。”

 

王杰希愣了一下。

 

“你，咳咳……你明明告诉我，不用等你回来了。”

 

王杰希的喉咙仿佛被一万条北海巨妖的触角堵住了。

 

乔一帆又笑了起来，目光却渐渐涣散了起来。

 

“我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把之前的事情全都想起来啦。”他说，“前辈，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啊。”

 

王杰希摇头。

 

“没有，”他哑着嗓子说，“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无能为力，二十年前看着林杰以什赴死，二十年后还要再看着同样到悲剧在眼前重现。

 

“是吗。”乔一帆笑得更开心了，“那就好……但是，前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过来。”

 

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啊。

 

王杰希的血一寸寸凉了下去。

 

“我……我把前辈你送我的风铃一直带着呢。”乔一帆还在说，声音却越来越小，“前辈让我好好带着，我一直没忘……”

 

“带着……”王杰希几乎说不住话来，“带着就好。”

 

“是啊，带着就好……”乔一帆困倦地闭上眼睛，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蓝光，整个人仿佛不是重伤濒死，而是即将变成童话书种的精灵一般，“前辈，我好困，我要睡啦……你要跟我说一句晚安吗。”

 

王杰希低下头，将嘴唇再次覆盖在他额头。

 

“晚安。”他颤抖着声音说。

 

眼泪混杂着从嘴角溢出的鲜血落在乔一帆沉睡的脸。

 

 

 

 

“咔哒。”

 

风铃碎了。

 

 

流光溢彩的小珠子化为齑粉，浓雾即将散去，朝阳从海平面跃起。幽蓝的焰火悄然散去，而少年眼睫上停留的黑蝴蝶忽地抖了抖翅膀。

 

 

 

天亮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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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风铃里的小珠子是王杰希的一片灵魂，

 

（也就是为什么王杰希让一帆把风铃带好以及一帆“死”后老王会吐血（当然不是因为悲痛欲绝啦！（叉腰

 

用东方的话讲大概是给乔一帆挡了一劫。

 

所以是，HE（强行（bushi

 

夏日祭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