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Kraken】Aeolian Bells, Fireworks and Lies(上)

#是一个四不像西幻

#北海巨妖仅作功能性工具出现

#逻辑混乱请见谅

#篇幅过长,还有下篇(指路➡【20:00/Kraken】Aeolian Bells, Fireworks and Lies(下)

#重度OOC预警

01.


是夜。


夜已经深了,船上的客人要么已经回到船上睡觉,要么还在宴会厅彻夜狂欢。他躲开甲板上零零星星的人,爬上船艉,把自己挂后舷上,盯着船尾涌出的挤挤挨挨的泡沫发呆。


“乔先生。”


乔一帆差点从船上翻下去。


“你,你好先生。”他慌忙从栏杆上跳下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那位客人半天没说话,乔一帆揣着手,忍不住偷偷抬眼偷了一眼了他一眼。


是个挺拔欣长的男人,披着一件深蓝色镶金边的高领披风,领花用一枚鸽子蛋大的猫眼绿宝石压住,半张脸掩在宽沿尖角帽下看不清楚,只露出半边清瘦的下颌,嘴唇抿出一条平直严肃的直线。


“我叫王杰希。”他说,“你呢?”


“啊?”乔一帆楞了一下,挠挠脑袋,“我叫乔一帆。”


“一帆。”王杰希点点头,非常自然地省略掉了前一个字,“我们见过。”


“啊?”乔一帆不明所以。


“刚才,在宴会厅里。”王杰希说,“我看见你送给那个小姑娘一朵花。”



兴欣的宴会厅与其说是宴会厅不如说已经变成了一个风格诡异的酒吧,叶修和唐柔各占据着大厅两边的两架老旧的三角钢琴斗琴,原本的舞池挤满了长桌与椅凳,长桌两边面对面坐着的人都会被桌面上小山一样的食物和空酒杯挡得看不清对面的脸。魏琛一手一边举着四杯泡沫四溢的啤酒穿梭在三教九流之间充当酒保。包子挤在一群人中吵嚷着划拳,宴会厅里过于喧闹,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发觉有个小姑娘在人群中哭着找妈妈。


兴欣号的老板娘陈果一进门就看到这么一幅令人头晕耳鸣的场面。


她气势汹汹地从人群中揪出包子,用手上的账本敲他的脑袋:“楼下忙疯了你不去帮忙!在这里躲懒!明天你洗碗!”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老板娘你干嘛就揪我一个人呀,老大不也没干活吗!”


“你好意思说?”陈果闻言更来气


年久失修的长桌铤铃哐啷一路席卷地塌了下去,伴随着桌子上恨不得垒成堡垒的碗碟和大小酒杯,气势汹汹地席卷向长桌另一头还在茫然四顾的小姑娘。


“小心!”陈果尖叫出来。


一根绿色的藤蔓唰地出现在小姑娘身后。


下一秒长桌轰然彻底倒塌,锅碗瓢盆砸了一地。


嘈杂的宴会厅静了一静,接着爆发出小姑娘被惊吓后细弱的哭声。


小姑娘身后,罗辑一脸冷汗地抱着他研究出的不知道什么宝贝植物,那颗藤蔓伸出去长长一条缠在小姑娘腰间,悬在半空。站在罗辑身边的乔一帆打了个响指,藤蔓就仿佛有意识一般将小姑娘轻轻放下。


于是整个宴会厅里一帮大老爷们看着一个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陈果拽着包荣兴的耳朵给魏琛使眼色,魏琛咳嗽了一声用眼神求助叶修,叶修一脸茫然地环视了一圈,最后一锤定音。


“小乔。”


“啊……?前辈?”


叶修不容质疑地朝小姑娘抬抬下巴。


乔一帆摸了摸鼻子,蹲到小姑娘面前,给她递了一方帕子。


乔一帆生了一张极温和的脸,说话也是轻声轻语的,他看着小姑娘自己擦了擦眼睛,柔声问她:“伤到哪儿了吗?”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那是被吓到了吗?”乔一帆又问。


小姑娘点点头,嘴巴一咧眼看着又要哭。


“那我让它给你道个歉好不好?”乔一帆说。


嗯?


别说七八岁的小姑娘,旁边一群围观群众也忍不住抻长了脖子。


乔一帆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断了的桌板,一手拢住木板的茬口。


“你看,”他将木板递到她眼前,神秘地压低声音,“三,二——”


“一!”小女孩兴奋地叫了起来。


一朵小小的,洁白的花苞颤颤巍巍地从乔一帆虚掩的指缝中探出头来。


乔一帆放下手,就见那块本应早已枯死,已经做了近百年桌板的木头,断茬上长出了一截绿生生的茎,支着一朵饱满的花苞。


小姑娘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于是花苞噗地一声,绽开了花蕾。


“是苹果花噢。”乔一帆惊喜地说,将那朵花别在小姑娘衣襟上,“喏,这是给你的道歉礼物。”


小姑娘摸了一摸领口的苹果花,也眯起眼睛笑了。




“啊,那个。”乔一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就是一点小把戏,用来哄小朋友的,上不得台面。”


“那不是把戏吧。”王杰希说。


乔一帆有些震惊地抬起头,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王杰希抬起手,指尖有荧绿的光缠绕,紧接着身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乔一帆感觉右手边痒痒的,一低头,毛山榉的枝叶就已经蹭到了自己手背。


“操控植物很多魔法师都可以做到。”王杰希说。幽绿的冷光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帽檐下的半张脸。


“但是让枯木回春……”


他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一片树叶掉在乔一帆发顶,他抬头,高大的桅杆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黑夜中交织成纵横的黑影,遮住了原本明亮的星空。


“可不是那么容易。”


乔一帆垂下眼睛,再抬头已经换了一幅温温和和的笑模样。


“我不太懂。”


“你天赋很高。”王杰希盯着他,“你想学点别的吗?”


乔一帆眨巴眨巴眼睛,眼神一下就亮了,转而又带了点犹疑。


“可是……”


“喂!”


王杰希和乔一帆同时扭头望去,就看见甲板上叶修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朝他们喊话。


“干什么呢上边?我好好的一艘船给你弄成树林子了?王大眼是不是你?出来!”


“叶前辈。”乔一帆颤颤巍巍地从栏杆后面探出头。


叶修眯起眼睛打量了乔一帆一眼,再看看默不作声出现在乔一帆身边的男人,瞳孔就忍不住缩了缩。


“哟,小乔也在啊。”他漫不经心地跟乔一帆打了个招呼,转头把炮火指向了王杰希。


“王杰希你把你的神通收起来,这里是兴欣不是微草,吓到人了你赔钱啊怎么着?”


王杰希不理他,摘下自己领针塞进了乔一帆手里。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他抬手压了压帽檐,“走了。”


“啊……先生再见。”乔一帆手里握着那颗冰冰凉的宝石,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朝他挥了挥手。



“你有点分寸。”叶修在王杰希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王杰希没回头,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乔一帆身边忽然出现了幽幽流萤,他睁大眼睛去抓,一松手,那些流光就倏忽飞起消散在空中。他再一抬头,遮天的枝桠都不见了踪迹,又是笔直干净的三根桅杆。




那枚领针被乔一帆小心收了起来。


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当晚魏琛把领针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信誓旦旦微草的绝对在里面做了手脚,陈果在一边使劲翻白眼,方锐坐在乔一帆对面,一脸悲痛地握着他的手,说小乔啊你没去过微草不知道,微草可吓人啦全是大怪兽没一个好人,还会给你下迷药你就回不来了。乔一帆小小声反驳说他见到的那位先生不是大怪兽,方锐立马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你看你看这不就被下迷药了吗!紧接着包子就跳起来表示要去找微草的算账。


最后还是叶修结束了这一场闹剧。他从背后一把抽回那枚猫眼绿领针,塞回给了乔一帆。


“别听他们瞎掺和。”他拍拍乔一帆的肩膀,“自己的路得自己走,你怎么想用不着别人决定。”


乔一帆躺在吊床上,借着舷窗透过的微弱月光将领针翻来覆去地看。耳边是同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海浪一层一层拍打在船舱上的声音。


“小乔,你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你得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他反复想着叶修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的这句话。


他想了想,将领针塞进枕头底下,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02.


“记事起我就在兴欣号上了,一直。”乔一帆说。

 

他坐在王杰希房间的地板上。在王杰希将兴欣号的甲板变成一整座海上森林的第二天,他就握着那枚领针,站在的王杰希房间的门口。


这几天天气很坏,太阳还没落入地平线就被厚重的乌云遮了个干净,只从乌云边缘镶了一圈细窄的金边。王杰希嫌明明灭灭的油灯费眼睛,化了一束铃铛花,每一朵灯盏似的花朵里都放了一枚月光石,柔柔地照亮了半间屋子。王杰希端着一杯红茶坐在床沿上,看着乔一帆整个人埋进书山里,只有头顶被他自己挠乱了的呆毛跟着主人的动作一点一晃,他犹豫了一下,没忍住,趁着端起杯子的功夫轻轻搓了一下食指。


那撮呆毛晃了一晃,噗地变成了一芽绿叶,在空气中晃啊晃。


乔一帆还浑然不觉,苦恼地研究着羊皮纸上的地图。王杰希是一个严格的老师,第一天就先给他搬来了半个乔一帆高的植物图鉴和地图册。然而乔一帆有的时候会怀疑自己可能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是兴欣号上最。好的水手,他记得所有星星的位置,分辨得出季风与洋流,知道怎么通过太阳月亮和星辰判断方位,从云的形状预测天气。但是他得承认,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想象起伏的山峦与森林,飞流直下的瀑布或者嶙峋高耸的石崖。他没经历过。


“所以你从来没有去陆地上看过?”王杰希有些惊讶。


乔一帆脑袋上的那片叶子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没有……叶前辈说我是黑户,海上不属于任何国家所以没人管,上了陆会有专门抓黑户去干苦力的坏人把我抓走的。”


“你信了?”王杰希不可思议地拎过小孩上下打量,眉眼周正唇红齿白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傻子啊。


“没……没有啦!”乔一帆涨红了脸在王杰希手里挣扎,“但是我知道叶前辈是为我好。”


王杰希掰过小孩儿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乔一帆飞快地眨着眼睛,目光躲闪。


“有别的原因吧。”他说。


“我不知道。”乔一帆猛地摇头。


“你都知道些什么?”王杰希问。


“我不知道。”乔一帆一口否认。


房间的空气在对峙中隐隐有些凝窒。


这时候船身忽然几乎要掀翻一般猛地一震,乔一帆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到地下,王杰希一把拉住他,将人往身后一墩。


“待在这里。”他向外面扫了一眼,立马沉了脸色。嘱咐乔一帆的尾音还没落下,人已经冲出了房间。


乔一帆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响,右舷炸起齐船的海浪。乔一帆咬了咬牙,也冲了出去。


甲板上此时乱成了一锅粥。叶修单脚站在瞭望台上,兜住半张脸的破围巾被吹得上下翻卷,不远处是一艘轻窄的两垝船,挂着黑色的骷髅旗,左舷对着兴欣号,伸出了一排黑洞洞的炮口。


“靠,哥的船也敢劫,活腻了。”


“你想想办法啊倒是?”陈果忙着将老弱妇孺往船舱里赶。兴欣号是艘客船,前几年穷得两个铜币装在裤兜里都听不着响,别说火炮了,兴欣号到现在还靠帆走呢。


“急什么。”叶修吹了个口哨,肩膀上扛的破伞一指对面的旗头,“东方那边的人怎么说的来着?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一道火线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一扭头,就见苏沐橙扛着手炮笑笑吟吟地站在一根的帆绳上。半空中斜拉着颤颤巍巍的一根,她却站得稳稳当当。


那一记炮正中旗心,惨白可怖的骷髅头瞬间变成了一个烧焦的圆洞。


这是一个过分露骨的挑衅,对面的海盗船上立马一阵骚动。


“说的不错。”叶修冲苏沐橙挑了下大拇指。转头冲着甲板大吼:“有没有人送我一程的?”


“来了来了来了!”


魏琛抱着一杆形状奇诡的法杖在离海盗船最近的船头大喊。叶修朝魏琛打了个手势,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


那边也开始反应过来,填火炮需要时间,冷兵器可不需要,霎时间乱箭齐飞,系着绳索的勾头也飞射而来。


“唐柔包子掩护!”叶修喝声道。


“叶修!”此刻王杰希也赶到了,扫了一眼局势,当机立断地从怀中掏出两个透明而精致的玻璃瓶扔给他。


叶修一抄手接住,在交纵的缆绳间几个借力,竟然就腾空越出了船舷。


“老魏!”他在半空中大喝一声。


“急什么!”魏琛涨红了脸,法杖奋力一挥,汹涌的浪头忽然凝结成冰块,轰然坠入水中,下一瞬间腾空飞起,数块坚冰刚好悬浮在叶修前方。


“漂亮。”叶修稳稳落在第一块悬冰上,还抽空吹了个口哨。


“开玩笑,也不想想老夫当年……”


魏琛忙着隔空和叶修打嘴炮,丝毫没注意到最后一块悬冰已经摇摇欲坠。


当叶修靴底刚刚踏上最后一块悬冰上时,脚底咔嚓一声,他一低头,整个冰面已经布满了裂纹。


“靠!”叶修撑起千机伞一跃而起,下一秒坚冰就碎裂成齑粉,他望向脚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忍不住大骂,“老魏你坑人啊!”


“叶前辈!”


正操控着各种法术抵挡乱箭的王杰希猛地回头,乔一帆不知何时已经跑上甲板的角落里,他还来不及惊怒,就看见乔一帆脚下仿佛有幽蓝的光影一闪。


王杰希心下一紧。


乔一帆眼睛忽然空了一空。


一株藤蔓闪电般出现在叶修脚下,瞬间蔓延到他原本准备跳下的地方。


“嘿,来得正好!”叶修瞄准藤蔓,一路滑下,刚好落在一门火炮旁边。


那边乔一帆一个踉跄,藤蔓忽地消失在海面上。他眼神清明过来,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乔一帆!”


王杰希一挥手,一束幽绿光火盘旋飞来替他打偏了一支乱箭,乔一帆还没反应过来,王杰希已然落在他身边。


“不是让你待在房间别出来吗?”王杰希扳过乔一帆的肩膀,语气很冲。


“可是大家都在……”


“回去!”王杰希提高了声音。


乔一帆一缩肩膀,还想不服气地争辩什么,对面忽然轰然一声。


王杰希下意识将乔一帆往身后一带,对面叶修不知道做了什么,三门火炮连响,全部炸膛了。


叶修在火海中甩出一枚勾头,稳稳钉在桅杆上,千机伞权做滑轴,一路滑回了兴欣号上。


而那边一次性损失了三门火炮,尚且自顾不暇,在一片救火声中换换调头向反方向驶走了。


王杰希松了口气,紧接着将乔一帆拉到不引人注意的阴影处。


“刚才的事情。”他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那株藤蔓。”


“你知道你怎么做到的吗?”


乔一帆显然被问懵了,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眼底渐渐浮上一层茫然。


王杰希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王杰希嘱咐道。


“但是叶前辈他们……”乔一帆犹豫。


“他们不问,你就当不知道。”王杰希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懂吗?”


乔一帆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先回去吧。”王杰希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孩显然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明天我们再继续上课。”






乔一帆溜回兴欣号众人住的船舱的时候大家正聚在一起烤火。


大家身上都不同程度地磕了碰了,没有上甲板的安文逸和罗辑正忙着给大家包扎。叶修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懒洋洋地靠在壁炉边,看见乔一帆进来挥手打了个招呼:“小乔也回来啦,没受伤吧。”


乔一帆摇摇头:“没有,我在王杰希前辈那里,很安全。”


“那就行。”叶修点点头,转而大力一拍魏琛的肩膀,“老魏,刚你补的那一下可以啊,怎么没见你用过?”


魏琛正龇牙咧嘴地给陈果展示自己脖子上那浅浅一道快要愈合的血痕是多么凶险,被叶修一拍差点自己勒死自己:“呸,什么补救,要我我就摔死你算了!”


“嗯?那个藤蔓不是你搞出来的?”叶修奇道,“那是谁?”


他忽然想起什么,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船舱里扫视了一圈。


乔一帆缩在角落,一抬头刚好对上叶修的眼睛,目光立刻慌乱地一撇。


叶修心里立马就有了数。


他收回目光,扭头就看见魏琛疑惑地冲他挑眉。


他不动声色地将眼珠往乔一帆那边一撇,魏琛眨眨眼睛,明白了。


下一秒叶修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踩了魏琛一脚。


“嗷!”魏琛立马一嗓子嚎了出来,“谁……”


瞬间船舱里所有人的目光的转了过来,陈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嘛?”


魏琛一扭头,就看见叶修一脸无辜的表情。


“哎……哎呦。”他身子一歪干脆利落地瘫回椅子上,拉着陈果观摩他脖子上的那条口子,“疼死我了,老板娘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去你的!”陈果猛翻白眼,“你再嚎,再嚎两嗓子,不然等会儿伤口消了你都没得嚎了。”


众人立马爆发出一阵大笑,刚才那个小小的疑惑很快被大家抛之脑后。


叶修在喧闹的谈笑声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椅背上,半晌,轻而缓慢地叹了口气。




03.


乔一帆在路过舷梯的时候被王杰希叫住的。


“怎么了前辈?”他快步走过去,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王杰希。


王杰希没有回答,他双肘撑在船舷上,望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乔一帆也学着他将半个身子挂在船舷上。那些人从各艘船上爬下来,在码头交接或者与亲人拥抱,又汇成一股一股人流流向四周的城镇或村庄。远处能看到高高矮矮的红砖屋房,被夕阳描出金灿灿的边。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王杰希问他。


“微草呀,怎么了。”乔一帆不明所以。


“你想去陆地上看看吗?”


乔一帆愣了一下,摇摇头。


“叶前辈说了不可以。”


“你想吗?”王杰希打断他。


乔一帆没有回答。


王杰希抓住乔一帆的手腕,乔一帆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杰希拉到了舷梯的最后一阶。


“哎前辈等一下。”乔一帆急匆匆地从王杰希手中挣脱开,“我真不能……”


“你信我吗?”王杰希从善如流地放开他的手,站在码头上看着他。


乔一帆抿了抿嘴唇,还是不说话。


王杰希面对着他,伸出手。


他身量高,哪怕是乔一帆站在舷梯上依旧比他高出一截,那顶在乔一帆眼里总有点滑稽的尖角帽搭在臂弯里,因此乔一帆能看见他微微垂下的眼睛,睫毛根根分明,看起来冷静又生疏,然而虹膜却浅而暖,令人想起冬天壁炉前暖融融的一杯蜂蜜茶。


乔一帆没去抓王杰希的手,闭上眼睛,一脚踩了下去。


下一秒,一株藤蔓破土而出,接住了他的靴底。


“诶?”乔一帆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我说了,你可以相信我。”王杰希少有地弯起眼睛,那一张向来严肃的脸看起来难得呆了几分柔软的神情。


乔一帆试探地再向前了一步,那株藤蔓就仿佛有意识似地,扎入土中又出来,再次稳稳地接住了乔一帆的脚步。


“哇哦。”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走吧。”王杰希说。




他带乔一帆到的是微草的集市,人来人往得热闹得很,乔一帆脚下的一截藤蔓本来就特别引人注目,人又长了一张温和可亲的脸,惹得不少小孩子跟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最后还是王杰希出面,一人一颗糖哄走了。


“这里好热闹啊。”乔一帆走在王杰希身边,好奇地左顾右盼。


“喜欢?”王杰希问他。


乔一帆点点头。到底是少年心气,刚刚下船时的犹豫纠结此时早被抛之脑后,说话都带着忍不住跳起来的雀跃:“我在书上看过,就这些街呀房子呀,车啊马啊什么的,人们就在街边摆摊,但是我之前一直想象不出来,现在总算是看到了!”


“今天是微草的烟火节。”王杰希将最后一枚没分出去的饴糖剥开塞进乔一帆嘴里,饶有兴致地看小孩一秒瞪大了眼睛,“这会儿还早,等天暗了还有烟花看。”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乔一帆嘴里含着糖,说话呜呜苏苏的。


“去取点东西,”王杰希说,“然后带你随便逛逛。”


说话间王杰希忽然停住脚步,朝右手边抬抬下巴:“到了。”


乔一帆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那是街角处一家小小的店面,别无二致的红色砖墙,门口挤挤挨挨地摆满了千奇百怪的绿植,有的叶尖儿还挂着水滴,看起来被打理得很好,低矮的木门虚掩着,樱桃木做的招牌上没有写店名,却烙刻着一株舒展的三叶草。


看起来不像是生意很好的样子。


“走吧。”王杰希说。


乔一帆跟着王杰希推开店门,门楣上的风铃叮叮当当,惊醒了柜台后盖着尖角帽打瞌睡的小巫师。


“欢迎光临——啊领——”他手忙脚乱地将尖角帽扒拉下来,在看到王杰希的一瞬间惊得差点跳起来,又被王杰希轻飘飘的一眼后慌忙改口,“先生,您来啦!”


“怎么是你在?”王杰希有点诧异,“小别呢?”


“小别哥一大早就拉着柳非姐出门买晚上放的烟花了。”小巫师肃立在柜台后,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替小别哥看看店。”


“……行。”王杰希揉了揉眉心


“这里是卖什么的啊?”乔一帆好奇地从王杰希背后探出头来。


小巫师在看清乔一帆的脸后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冲口而出:“你不是……”


“咳。”王杰希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小巫师的话,将乔一帆一把拎过身前。


“这是乔一帆,兴欣号上的水手。这是高英杰,是这家店的……学徒。”他介绍。


高英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啊……你好你好。”他看看王杰希又看看乔一帆,半天才反应过来,隔着柜台伸手一把握住了乔一帆的手,用力地上下摇了摇,“很高兴见到你。”


小巫师年纪看起来不大,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又大又亮的褐色眼睛,鼻翼边散落着点浅淡的雀斑,他冲乔一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弯成一芽,亮晶晶的。那一句“很高兴见到你”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由他说出来却让乔一帆觉得真情实意得令人无法质疑。


于是他也笑弯了眼睛,大力地回握回去:“我也很开心!”


王杰希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少年笑眯眯地打招呼,嘴角不可察觉地抿了一抿。


“好了,你们等会儿慢慢聊。”王杰希拍拍高英杰的脑袋,“我昨天传信说要准备的东西呢?”


“小别哥说了,给您放里面了!我给您拿过来?”高英杰忽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方副……先生也来了。”


“他来干什么?”王杰希挑起一边眉毛。


“不知道,”高英杰摇摇头,“今天一大早,牵牛花还没开呢,方先生就来了,也在里面呢,可能是在等您?”


“那我进去取吧。”王杰希点点头,“你陪一帆在外面等一会儿。”


“好嘞!”高英杰一口应下,殷勤地从柜台后搬出来一只木椅,“一帆,你坐!”


“啊,我……”乔一帆愣了一下,有点为难地看看王杰希挠挠头。


“他不坐凳子了。”


王杰希正抬步往店后面走,听见后面的声响也不回头,抬手一个响指,乔一帆脚下的藤蔓就昂起了头,在半空中盘旋出了一个椅子的形状,这才掀开帘子出去了。


“哎,谢谢前辈。”乔一帆有点抱歉地冲高英杰笑了笑。


“没事没事,”高英杰摆摆手,又蹬蹬蹬跑到柜台后捧出一只杯子:“你渴不渴?喝点水!”


“有点甜?”乔一帆抿了一口,有点惊讶地抬起眼睛。


“是蒲公英茶,我还加了点蜂蜜!”高英杰骄傲地说,“好喝吗?”


“好喝。”乔一帆小口小口抿着,一抬眼睛,就看见高英杰坐在他对面,撑着脸盯着他看。


“怎么了?”乔一帆有些心虚地摸摸脸。


不会脸上沾了中午吃的面包屑吧,那一路和前辈走过来可丢脸死了……


“哎呀,没什么。”高英杰急忙摆摆手,犹豫了几秒又问,“你是兴欣号上的水手?”


“是的呀。”


“那你……那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啊?船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能跟我说说吗?”高英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啊,还好吧,地方倒是挺多的,只不过我一般都只待在船上……船上嘛,就是每天洗洗甲板啦,拉拉船帆啦,每天确定航向啦,桅杆也要定期保养……诶,你问我桅杆是什么?就是……”




“那个小孩儿就是一帆?”门帘后面,有人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


王杰希不置可否。


“看起来倒和二十年前没什么分别。”那人感慨道,“果真不愧是……”


“方士谦。”王杰希压低了声音,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


那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即激烈地反应起来,


“不就是一块石头吗?你凶什么?啊?还不能提了吗!”方士谦就差嘤嘤嘤了。


王杰希无奈地按了按眉毛。


方士谦也就借题发挥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又看了外面有说有笑的两个小孩儿一眼,偷觑了一眼王杰希脸色。


“就是觉得二十年前,人还在微草的时候看你不怎么喜欢他。怎么二十年后大家都快不记得这个人了,你忽然变得这么上心了?”


“我没有不喜欢他。”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否认道。


正优哉游哉窝在藤椅里喝下一口加了两块糖的红茶的方士谦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我只是……”他微微拧起眉毛,“只是林前辈……刚刚去世,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还得靠一枚灵珠化形出来的小孩去打败那个东西。”


“我不甘心。”他低声道。


方士谦沉默了下来。


“二十年前……不是你的错。”他叹口气。


“本该由我做的事情我没做到,就是我的错。”王杰希强硬地打断他。


方士谦捧着杯子,在午后暖融融的日光中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从后院花草树木中间穿过,在地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影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他悠悠地想。


那些影子随着风摇晃变化,一会儿变成铺天的巨浪,一会儿变成风浪中飘浮无依的船队,一会儿从浪中又生出无数巨大卷曲的触角,紧紧缠绕住船身。


耳边仿佛又是混乱的惊叫声,箭矢尖锐的破空声以及微草前任领主嘶哑匆忙的声音。


“杰希,士谦,”他疲倦又不容质疑地喊着最得力的两个徒弟的名字,“你们听我说……”


二十年前王杰希也不过是一个年轻气盛,刚刚展露锋芒的年轻人,坚信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奇迹,然而他迎着叫人睁不开眼睛的暴雨,眼睁睁地看着他亦师亦父的前辈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些小山一般纠缠的巨大触手的中心。


电闪雷鸣,无能为力。


方士谦在甲板上抬头去看,王杰希在半空中俯瞰,面无表情,刘海被海水打湿,胡乱地贴在额头上,那双浅色的瞳仁倒映着着海中猛然炸开的灼目光芒。


“王杰希!”他眯着眼睛大声吼道。


王杰希没有回头。


那双眼睛里的某种带着锋芒的光,随着海上的夺目光芒渐渐黯淡,在王杰希的瞳孔里虚弱地摇曳了一下,熄灭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你只是恨自己还得靠牺牲别人去杀死那个东西。”方士谦低声说。


“所以当初乔一帆被送走,也有你的手笔?”


王杰希不置可否。


“那你这次带他回来又是为了什么?”方士谦问,“‘它’快回来了,你不会不知道。”


“会有办法的。”王杰希瞳仁深深,隔着一层门帘看着店面里的乔一帆。


少年捧着杯热气腾腾的蒲公英茶坐在那里,窗外柔和的夕阳给他稚气未脱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杯中蒸腾的雾气柔化了少年人原本就温和的眉眼。他微微偏着头看着对面的新朋友,笑意浅淡又柔软。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该让他去牺牲。”


“他不该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被强加责任,他应该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一生。”


“……”方士谦看着王杰希无声地叹了口气,“王杰希,我有没有说过你还是太心软?”


“没有。”王杰希毫无动容,“你只说过我心胸狭隘铁石心肠最毒妇人心。”


“靠!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你你你……”方士谦抖着手指着他半天,怒声道,“你给老子滚!”


“不好意思,这里是微草,我是微草现任领主,这间中草堂是我花了五十个金币买下的。”王杰希从容不迫地拎起角落的一个长条形包裹,道,“所以只有我让你滚的份。”


方士谦愤恨摔杯。


“走了。”王杰希朝他挥挥手。


“?你干什么去?”方士谦稀奇道。


王杰希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个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看烟花。”他说。




“微草往南再走就到烟雨啦,烟雨的海域特别神奇,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一条海沟……”


乔一帆正在给高英杰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烟雨的海岸线,店面通往后面的门帘一掀,王杰希走了出来。


“一帆,走了。”他招呼道。


“哎,前辈。”他急忙地站起来,和高英杰告别。


“下次再玩啊。”高英杰也站起来,依依不舍地说。


乔一帆挠了挠后脑勺,心知自己并不能自由地上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以后会常见的。”王杰希在一旁替他保证,乔一帆有点惊讶地扭头去看王杰希,他只是淡淡地垂下眼睛,没有解释。


“走吧。”


乔一帆跟着王杰希往外走,却在门口忽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王杰希回头问他。


乔一帆盯着门楣上的那个小小风铃,愣了一下。


“啊,没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觉得那个风铃很有意思。”


那是一个小小的陶制风铃,捏成了一顶巫师帽的造型,帽子下面挂着一颗小星星。


“和你的尖角帽很像是不是? 前辈?”他很感兴趣地问。


王杰希和高英杰在乔一帆看不见的地方交换了一个眼色。


“喜欢?”王杰希问。


“……诶?”


王杰希伸手将风铃摘了下来。


“送你了。”


乔一帆手里猝不及防就被塞进了个风铃,一脸茫然地回头去看高英杰。高英杰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


“拿着吧!你跟它有缘分呢。”他说。


“那……那谢谢啦。”乔一帆握着那个小小的风铃,笑弯了眼睛。




王杰希在门外拆开了包裹。


“这是什么?”乔一帆好奇地围着他打转。


“扫帚。”


那的确是一把扫帚,但显然不是乔一帆日常在兴欣号上打扫卫生用的那一把,胳膊粗细的柄竖起来比王杰希还要高一点,线条流畅漂亮,柄头雕刻着一枚三片修长草叶构成的徽章,尾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编成的,洁白柔软,泛着隐约的银光。


王杰希将扫帚横放跨了上去。


“上来。”他说。


“什,什么?”乔一帆眨眨眼睛,显然没反应过来。


“叫你坐上来。”王杰希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


“它撑得住两个人吗?”乔一帆还有点犹豫。


“我骗过你吗?”王杰希挑眉。


乔一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骗过,于是三步两步坐到了王杰希背后。


“抓紧。”王杰希微微俯身,道。


乔一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猛地腾空而起,吓得他一把抓住了王杰希的衣角。


“不是叫你抓好了吗。”王杰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听起来又在笑。奇怪,他看起来不像这么爱笑的人。


乔一帆沮丧得连被风吹乱的呆毛都要垂下来:“我没准备好。”


“你看。”王杰希不答他,回头朝他指了指下方。


乔一帆抓着王杰希的衣角颤巍巍地往下看。


“哇哦……”他轻声赞叹。


他们脚下是蜘网一般纵横的街道,人流汇聚又四散,分隔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房屋花木,那些道路房屋在他们脚下飞快地倒退,他们掠过一大片清澈见底的湖水,湖水对面就是微草最高大的城堡。王杰希绕着城堡转了一圈,给他示意钟楼上的用玻璃花窗拼起的人物画,低低地飞过城堡后宽阔的草地——乔一帆甚至觉得自己弯弯腰就可以摸到草地上的矢车菊——最后悬浮在一片叠翠的山川之上。


那是一片静谧的山川,深浅不一的绿色挤挤挨挨地像是要溢出来,远远能听到溪流和瀑布的潺潺声和间或的鸟鸣。


“看到了吗?”王杰希问他。


乔一帆抻着脖子睁大了眼睛只顾点头,点了半天才想起来王杰希看不见,转而大声有力地汇报了一句:“看到了!”


“想不想自己来试试?”王杰希又问。


“诶诶诶什么……前辈等下——!”


王杰希操纵着扫帚俯冲而下,在一片平缓的山坡上稳稳停住。


扫帚平稳地悬浮在半空,他翻身下来,示意乔一帆往前坐点。


“手握在这里……对,稍微低一点,不然一飞起来你就摔了。”


“前辈,真的要我来吗?”乔一帆忐忑地问。


“这是教学的一部分。”王杰希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看着乔一帆一脸苦瓜相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没事,我坐在你后面。”


乔一帆感觉扫帚轻微地一沉,王杰希已然坐到他背后。年轻的巫师从背后环住他,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住他握在扫帚柄上,因为紧张而过于用力以至于微微发白的双手。


乔一帆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别紧张,看前面。”王杰希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响起,“专心,想想你要让它干什么?”


“前,前面?”乔一帆结结巴巴地说。


扫帚忽然动了,闷头只冲前面冲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前方的山坡,王杰希握着乔一帆的手一太,扫帚才险险擦着山坡冲上了天空。


“别紧张。”王杰希在他耳边无奈地重复。


“对,对不起。”乔一帆欲哭无泪。王杰希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把扫帚往下压了一点:“走,带你看看微草的森林。”


扫帚载着两个人冲入了无边的森林之中。


刚开始乔一帆还有些手足无措,随便垂下的一条藤蔓,斜逸的一根树枝都能叫他避之不及。王杰希在他身后帮他调整了两次角度,干脆放了手。


“接下来你来。”


“啊?”乔一帆一惊,“可是前辈我……”


“小心!”


乔一帆眼前忽地出现半截枯了的断木头,而王杰希已经把手松开。


他猛地双手向左边一侧。


枯木从他身侧擦过。


“这不是很好吗。”王杰希道。


乔一帆有些不好意思。


“继续。”王杰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飞掠过茂密的森林,头顶上的阳光透过横生的枝叶一束一束地照在他们身上。带起的风卷起草末和露水,在两人身后拉出长长的一条。


“前辈你看,有河!”乔一帆猛地拉住扫帚惊喜地说。


那实在算不上一条河,不过算一条潺潺的清浅溪流。王杰希转动手指,溪流中的水凝集成一个拳头大的水球悬浮在乔一帆身边,里面还有一尾拇指大小的小鱼。


乔一帆睁大眼睛和水球里面那条优哉的小鱼对视,它好像还完全没有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本的溪流,扇动着小小的鱼鳍在水球中游走。乔一帆刚想接住水球,哗啦一声,水球就已重新随在溪中。


乔一帆皱皱鼻子,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把溅到脸上的水甩掉。


王杰希在他身后笑了一声,带着不符合他的性格的,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小小促狭。


乔一帆想了想,忽然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溪流哗啦一声卷起水浪,直冲着王杰希而来,王杰希猛地伸手握住扫帚向左一偏,扫帚就远远地飞了出去,只沾湿了王杰希肩上翻飞的披风一角。


“前辈!怎么样!”乔一帆忍不住笑起来。


“不错,学得很快。”王杰希道,也不知道他说的学得很快到底是指学什么。


乔一帆一抿嘴角,操纵着扫帚抬高,忽而又指向前面。


“瀑布!”


那是在海上看不到的奇景象,一节断崖在群山之中兀然耸立,一条白色的水带自断崖处倾泻而下,击打在嶙峋的山石上,声音蓬勃而宏大。


“想去?”王杰希问他。


乔一帆回头看他,跃跃欲试地点点头。


“那就去。”


他们冲着那条仿佛携裹着无数奔流的星辰的瀑布飞掠而去。


乔一帆已经掌握了如何去操控扫帚,他将身子压得极低,毫不犹豫地直冲着瀑布而去,在马上要穿过瀑布地下一秒猛地上拉。


“漂亮。”王杰希称赞道。


乔一帆闭上眼睛,如碎珠飞溅的水浪铺了他满头满脸。扫帚带着两人迎着瀑布逆流而上,他听见风声呼啸而过,草木摇曳,有鸟鸣声清脆地此起彼伏。是他未曾体会过的奇妙。


他冲出断崖的一瞬间,巨大的落日正沉入群山之中。


乔一帆微微地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怔怔地望着西边的太阳。


落日总是很快,半边夕阳烧红了大半天幕,又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收敛,东方泛起了淡淡的蓝。


“天黑了。”王杰希说。


他从扫帚上跳下来,扶着扫帚让乔一帆回头看。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城镇很远了。天色渐黯,城镇里也陆续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我们该回去了吗……”乔一帆小声地问。


“嘘。”王杰希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等一会儿。”


乔一帆坐在扫帚上乖乖闭嘴,一时间周围只听得见溪声和纺织娘的声音。


“嗖——啪!”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忽然响起,乔一帆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城镇上空炫然绽放。


“啊,今天——”


“今天是微草的烟火节。”王杰希接过话来,“我不是说过吗。”


不一会儿的功夫,色彩纷呈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窜上了天空,一时间如同将夜幕撕开了小小的一角,各种流光溢彩的颜色倾泻而出,照亮了一块天空。


王杰希微微偏过头,身边的少年双手撑在扫把上,身子微微向前探出,神色专注。明明暗暗的烟火不时照亮他的侧脸,而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比烟火更加明亮。


他的心就忍不住动了一动。


“一帆。”


“嗯?”乔一帆立刻转过头来。


“烟火节快乐。”王杰希说。


乔一帆笑了起来。


“烟火节快乐,前辈。”




王杰希和乔一帆回到兴欣号上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原本喧闹的城镇也已经归于寂静。


“前辈,那我回去啦。”乔一帆站在甲板上,朝王杰希挥手,“今天谢谢前辈。”


“去吧。”王杰希点点头,忽而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他拉过乔一帆的手,塞给他一个东西。


乔一帆低头,是那个蓝色的尖角帽风铃。


“别忘了。”王杰希说。


“谢……谢谢前辈。”乔一帆不知道为什么在夜色中忽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了一声谢,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了。


王杰希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看着乔一帆钻下甲板,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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